仿生浣熊。

【千金少中心/一点点风千风无差】河流。



从神刀宇后面的小树林绕过去,再向北走不到两百步,有一条河。河没有名字,但是这条河贯穿道域全境,先从星宗的的一座山上流下来,往刀宗打一个弯,然后蜿蜒地向万学天府去。


千金少心里不舒服的时候总习惯到河边坐上几刻,但是不能太久,因为宗主不见了是很麻烦的事。小时候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秘密基地,后来长大了,心里也不好意思再用这个词,只是常常抱着啸穹在河边坐着。


千金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才七岁,或者八岁,记不清了。那个时候的神啸刀宗欣欣向荣,有一位宗里的老铸匠常来这里。当时千金少还没学刀,但是小小的旺财刚刚拜了师,每天风雨无阻地练功,能和他一起厮混的时候不多。旺财没空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来河边钓虾米,常常能遇到老铸匠在河边淬刀。小小的千金少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晃腿,他喜欢听淬刀的声音,好似烈火烹油,潇洒得很。


他比旺财大两三岁,但是收徒那天宗主仔细摸了他们两人的根骨,最后选了旺财去试那把短刀。其实千金少没有为落选感到伤心,那段时间上一届天元抡魁刚刚结束,大人们在他们面前缄口不语,但小孩的心思敏感,总能从捕风捉影里拼凑出一些事。词句破碎,无非是剑宗,八岁的孩子,啸穹缺损,短刀,等等等等。那之后他和旺财很久没见过西风师兄。千金少连三字经都背不下一页,很难言明这是什么感觉,总之被选上了就要准备下一届天元抡魁,很辛苦,如果十二年后旺财也输了,自己是不是也要很久见不到他?如果没被选上,就还有逃避的余地。


选完之后旺财跟着宗主走了,千金少只好一个人溜达到河边,又遇上老铸匠在淬刀。收徒时老铸匠也在场,此时倒也不安慰千金少,两人对坐了一刻,千金少先开口,问他,你知道西风师兄几岁开始练刀吗?老铸匠答说四岁,十二年前。千金少不说话了,掰着手指算。又轮到老铸匠开口问,你想学刀吗?千金少努力回想,但是记忆中自己的回答被淹没在汩汩的水声中。


等到千金少十岁时,果然已经拿起刀,而旺财不负众望进了修真院。刀宗不论何时拜师,一律按年龄称师兄弟,于是旺财还得叫他一声师兄。偶尔有假期,他就从修真院里翻墙出来找千金少玩。两个人偷了别宗种的西瓜,被看门的黄狗追出两里路,最后用上小碎刀步才救下西瓜。西瓜放在河里冰镇,七岁的旺财豁着大门牙讲自己在修真院交到的新朋友,然后说师兄以后不许叫我旺财了,我现在是风中捉刀。千金少笑着把他一脚踹进河里,说好啊,你还可以是水中捉西瓜。


曾经有过许多个这样湿润的夏天,但是十年转瞬即逝,往事已不可追。修真院惨案在千金少十九岁的一个夏夜发生,随后的初秋又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内战。横死在修真院的孩子和内战中丢了命的门徒一道被埋在啸刃峰上,经年累月,山南的野草地变成了满是坟包的荒土。


宗主和老铸匠都死了,忽然之间啸穹落到了尚未弱冠的千金少肩上。啸穹比他原先的佩刀长两寸,更宽更重,用起来并不顺手。千金少练刀十几年,到这个时候再换刀已经太晚了,更何况他从来不属于天资超群的那类,只是一切别无选择。与啸穹一并拿到的还有醉生梦死的刀谱,上一次千金少见到这份刀谱还是在旺财手里,小小的旺财和他说,大人们都希望他们练禁招出战天元抡魁。如今身怀各宗绝技的孩子们全都一夜横死,唯一的慰藉是尸体中没有风中捉刀和他的朋友们,但也没有线索证明他们还活着。


那段时间千金少每天睡两个时辰,即使这样还是抽不出足够的时间练醉生梦死,只有凌晨天还不亮时去河边练刀。他翻开刀谱,扉页上的小字写醉中死梦中生,可是千金少每天累得无梦可做,只有一壶一壶的烧酒下肚,在醉后梗着一口气向死而生。原来醉时练刀像跳舞,筋骨麻痹,有一团酒气从喉口燃到肺腑,将他吊成酩酊的木偶。


醉生梦死练到深处时总勾起滚烫的杀性,每当这时千金少就痛饮一口,纵身跳进河中,借冰凉的水拉回自己的理智。泡在河水中时千金少会一个人出神,满腔热血被浸凉后想到从前河边的老铸匠,想到旺财和大师兄。练醉生梦死时实在太难受,他如此受苦是为活下来,而旺财和大师兄是为天元抡魁,殊途同归,都是一辈子做酒鬼的命。


红眼睛的千金少挂着酒囊扛着啸穹,身负禁招,最终在内战里活了下来。醉生梦死练成的那天,他翻到刀谱的最后一页,同样的小字写醉中生梦中死。千金少晃晃头,觉得世间多美酒,做酒鬼也没什么不好。所谓禁招,无非是生时无法再醉。


内战结束后五年,千金少早已正式做了神啸刀宗的宗主,他习惯随身带着缺了角的啸穹,给自己取了号叫笑残锋。刀宗的一切井井有条起来,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大师兄有了家室,孩子刚学会说话,取名戚寒雨。他听说后专门去还问大师兄,给孩子取这名是不是太萧瑟了点,不太好吧。西江横棹没什么表情,说寒雨母亲走时正下秋雨。


师兄有时喝多了酒,他就顶着骂把戚寒雨接出来玩,让小孩骑在肩膀上或者抱在臂弯里,过几年抱不住了就紧紧牵着手。小朋友比他和旺财小时候乖得多,在他和师兄身上来回打量时眼里总有早慧的敏感,总是腼腆地不说话。千金少也带他去那条河边,在汩汩的水声中想过许多事,过了很久半蹲下来,与戚寒雨平视。他说,你知道吗,你的爹亲是刀宗的天才,他四岁就练刀了。你想学刀吗?


千金少三十八岁那年,外出寻找天师云杖的弟子传回了师弟还活着的消息。他知道后去河边坐了一天。从神刀宇后面的小树林绕过去,再向北走,三十年后千金少再一次数着步子,发现走到河边原来连百步都不需要。河边的大石头比小时候光滑一些,曾经他和旺财能并肩坐上去,现在一个人坐着都险险要将靴子浸到水里去。原来当年小小的他长大了,小小的旺财也长大了。时过境迁,现在他们成了两个喝不醉的酒鬼,一个在刀宗做宗主,一个远在苗疆做军长。其实也很好。


神啸刀宗的宗主千金少今年刚过不惑,在这一年,他阔别二十余载的师弟风中捉刀回到道域。在这一年,他的师兄西江横棹不在了。也是这一年,他的徒弟戚寒雨赢下了重启后的第一场天元抡魁,由他接任神君。可祸福相依,很快天元抡魁改制,师弟也终于返回苗疆,刀宗人丁凋零。千金少这辈子没出过道域,如今埋下多年的祸患终于平定,他乐见如此,只是仿佛一生中的许多东西都虚掷。


末代神君千金少又坐在河边,一阵波涛滚来时他忽然觉得旺财真幸运,逃出了修真院和内战,又逃出了道域,在他乡立足;另一阵河水拍过时他又觉得其实也不见得如此,旺财一定吃了许多苦,苗疆少水,他会不会想念曾经的一条河流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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